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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纺行业酝酿自律风暴联合限价 见证协会职能 法国商人惊悸
11月6日,我国麻纺行业生产经营规模较大的34家企业联合签署了“协调进口亚麻原料价格”的协议。第二天上午,法国亚麻原料供应商之一的泰克斯诺特公司业务经理白狄龙在巴黎听到这个消息时,顿觉头上飞雪,惊出一身冷汗。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麻纺产品制造商,同时也是最大的亚麻原料买家,亚麻原料打成麻的采购量占到全球最大亚麻原料生产国法国的一半。长期以来法国供应商掌控着世界亚麻原料价格的更多主导权,而中国麻纺企业进口亚麻原料价格协调协议的联合签署,则意味着法国供应商们养尊处优的悠哉日子即将结束,白狄龙神经开始绷紧。
一个星期后,心绪不宁的白狄龙飞赴他的中国客户之一——浙江金达创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金达创业”),试图和中国的企业家直接沟通,了解他们的想法及联合限价的具体执行情况。金达创业董事长任维民向白狄龙解释:限价协议并非没有考虑到原料商的利益,而是在整个产业链中,每个环节都应当有合理的利润,如果原料环节出现不合理的价格上涨,会使整体亚麻产业的健康发展遭受沉重打击。
而在白狄龙之前,任维民已接待了三批因同一缘由造访的外国供应商,据任维民对外方反应的观察,他认为,“欧洲供应商实际上也希望整个市场的供应和价格平稳有序,他们和我们一样不喜欢大涨大跌。”联合限价协议已经开始在国际上得到认可,正在对不合理的原料涨价产生着一定的抑制作用。
这种抑制作用正是中国麻纺行业协会理事长张世平所要的。
联手抵御“麻风病”
“现在社会上有的人误认为我们想把价格限定在某一个水平上,这实际上不可能做到。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价格不会在哪个水平上固定下来,它是竞争的产物,是买卖双方不断博弈后都可接受的结果。我们在联合限价协议中对价格的正常波动给予了很宽的范畴,要进行协调控制的只是极端不合理的价格。”张世平在北京长安街上原纺织部大楼里一间略显狭窄的办公室中向记者澄清社会上的误传。
我国亚麻原料短缺一直是行业成长之痛,国内资源只能满足40%的需求量,另外60%的缺口需要从国际市场进口,进口量约占国际贸易量的三到四成。麻纺行业和其他纺织品行业一样,属于一般性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领域,国家放开得较早,规模稍大的企业都有相应的进出口权。由于企业多头采购,竞相抬价,致使进口亚麻原料价格不断攀升。而亚麻纺织品出口虽然年年增长,但竞争无序,彼此之间大打价格战,价格不断走低。整个行业并未从增长中受益,反而出现“左手打右手”的现象,企业深受内乱之苦,搞得精疲力尽。
出于维护我国麻纺行业利益、结束恶性竞争局面的考虑,在中国麻纺行业协会组织下,34家骨干麻纺企业走到一起共同约定,一旦外商提供的亚麻原料打成麻价格高于联合协议中的限价,每家签约企业要坚决予以抵制。同时还约定亚麻出口产品最低限价。
据张世平透露,协调苎麻原料采购价格和苎麻主要出口纺织品最低限价的两份协议已经草拟,并且行业协会召集了生产企业开会讨论,“认识上比较统一。虽然目前还没有正式签约,但已为时不远了。”
与亚麻不同之处在于,苎麻原料主要集中在国内。但国内原料市场同样不规范,价格暴涨暴跌现象突出,在行业内被称为“麻风病”。苎麻原料的供应体制随着计划经济的消失,早先由供销社代购代销的方式已成为历史。市场完全放开后,新的、规范的苎麻原料市场没有及时形成,各种麻贩子在市场中担纲主角。当市场看好、原料紧张的时候,他们囤积居奇、竞相抬价,2000年的时候价格抬得离谱,每吨9000元。而市场稍有风吹草动,脆弱的价格体系一冲即垮,个体麻贩子又盲目地争先恐后抛售,价格低的时候跌至每吨两三千元,麻农辛辛苦苦种植的麻卖不出去,只好忍痛砍麻。
张世平说,为抵御“麻风病”,培育和促进一个有形、规范、透明的苎麻纺织原料市场的逐步形成,抑制苎麻原料不正当交易行为和价格暴涨暴跌,中国麻纺行业协会向会员企业提出了对苎麻原料采购实行最高和最低限价的协调意见,允许苎麻价格每吨从4000元到7000元的较大范围浮动。“确定这样的价格范围,一方面依据下游产品的合理成本和市场价格的因素,另一方面又兼顾到农、贸、工各方面的利益。”张世平强调,一个规范有序、相对稳定合理的原料市场环境是苎麻纺织工业和苎麻种植业稳定快速发展的重要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已签的亚麻联合限价协议,还是未签的苎麻联合限价协议,都不是来自国外的反倾销压力,完全是我国企业急欲摆脱内乱困境、解决麻纺行业发展中的顽疾而主动出招。“我们的联合限价第一符合市场规则,第二符合WTO规则。“张世平理直气壮。
问题是限价协议并没有制定出对违反协议的企业采取的强制措施,只是在协议中规定,“中国麻纺行业协会给予书面警告,行业内通报,取消会籍,直至媒体曝光等处罚。”监督管理仅仅依赖行业道德约束的做法受到广泛质疑,“34家企业能不能有效地执行协议?”这是个已经被国内外的原料商、服装商、专家和媒体提出了千百次的疑问。
需要借助海关之力?
其实不仅在外界,即使业内参与签订协议的企业信心也不足。“能不能真正做到?这很难讲。因为34家企业效益参差不齐。其中既有国有企业,也有私营企业,有生产企业,也有贸易企业。由于缺少硬性约束,有的企业就可能受到短期利益的诱惑突破限价。”任维民道出签约企业的担忧。任的企业是一家私人股东占大头的股份有限公司,据称,今年进口亚麻原料将超过3000吨,是国内目前进口原料最多的10家企业之一。
作为联合限价协议的倡导者,张世平也承认联合限价协议“在操作力度上、约束性上非常有限”,据他介绍,协会也曾考虑过采取由企业先交付一定金额的违约金存放在行业协会,如果企业违约,协会就没收违约金充作公用基金的制约办法,但张说这个办法“做不到”,言下之意是尽管达成了共识,但有的企业拒绝先期支付违约金。
当然,罚款只是手段,更为重要也更为困难的是建立起行业的自律与规范。在采访中,金达创业的老总任维民称“估计已经有个别企业进口亚麻原料打成麻的单价突破了2.5美元的限价”,但这种估计只是猜测而已,尚没有事实根据。签约一个月以来,任维民不清楚其他企业的执行情况,因为监控信息不透明,企业之间难免产生狐疑。任抱怨麻纺行业协会执行监控的透明度、公开性远远不够。他建议中国麻纺行业协会与海关联手监控企业的执行情况,因为海关对每一家企业进口亚麻原料和出口麻纺品的单价一目了然。这并不是要求海关阻止企业高价外购原料和低价出口产品,而只是将单价超过限价的企业通报给麻纺行业协会,由协会再向所有的签约企业以公开批评的方式通报。“并不是对违约企业罚到款才算执行有力,实际上通报批评无形之中对违约企业也是有压力的。这个行业很小,就几十家企业,大家碰到一起,违约的企业家连话都难以讲出口。现在的市场鼓励真正讲诚信做事的人,言行一致、恪守诚信的人将来才能在这个市场上有立足之地。”
不过,任维民的想法仍难以服众。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是,中国企业的诚信度普遍低于市场经济发达国家的企业。在国外,如果一个企业的名声不好,违反了行业的规矩,别的企业往往就不会再选择和它做生意。而中国国有企业的领导由政府主管部门而不是行业协会任命,他必须对政府负责,帮助完成政府的目标:增加税收和降低失业率。因之,国企领导往往不会仅仅为了遵守行业规定而影响政府目标的实现。另外,中国的私营企业素质良莠不齐,近期发生的仰融不规范的产权结构安排、杨斌欺诈上市两大事件更是有损于我国民营企业在海外市场的诚信形象。
从“博弈论‘的角度来说,大家都遵守限价,这时只要有一家企业破坏联合,它的即时性获利就最大。中国国有企业特有的制度结构和一部分民营企业的过激的逐利本性很容易导致签约企业铤而走险,破坏合约,限价联合就有可能土崩瓦解、不攻自破,2000年的彩电限价协议和2001年的彩管停产协议就是前车之鉴。
麻纺业步入幸福时光
难道麻纺业的联合限价协议真的要重蹈彩电、彩管业的覆辙吗?
现在就下这样的结论可能为时过早。接受采访的市场人士纷纷反对将彩电业和麻纺业相提并论,他们认为彩电业与麻纺业的明显不同在于,彩电业的市场趋于饱和,技术相对成熟,竞争空前惨烈,利润空间十分狭小,企业很容易见钱忘义,价格联盟难以维系。而麻纺织产品供求矛盾并不突出,麻纺工业恰逢一次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机遇。
在当前阴霾不散的世界服装业,麻纺织品成为市场中少见的亮点,消费平稳,每年在5亿美元左右。中国实际生产规模居于世界首位,80%的亚麻产品出口国际市场。任维民认为中国麻纺工业未来几年将会进入一个比较快的增长时期。为了佐证他的判断,他向记者列数了种种理由:第一,世界麻纺工业生产格局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深和成本的转移,将从传统的西欧国家向其他国家和地区转移。“西欧的退出为中国麻纺工业的发展创造了空间。目前来看,这样的生产格局已经形成。”第二,从消费市场看,欧洲一直是一个稳定的市场。近几年美国开始成长为增长较快的新兴市场,今年前8个月美国从我国内地进口丝麻制品和丝麻服装分别比去年同期增长18.11%和37.78%,这对我国的麻纺生产企业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第三,由于天然麻与棉、丝等其他纤维的交织、混纺工艺、技术的创新和开发,使麻纺产品的销售领域不断拓宽,市场需求增加,外销尤其明显,今后麻的混纺产品将是一种新的趋势。第四,麻纺行业不像棉纺、真丝和化纤等其他纺织品行业,后者的产能很大,市场需求相对不足。麻纺产品在整个纺织品中无论是生产规模还是出口仅占2%,供求关系的矛盾并不突出,自身成长空间很大。第五,我国出口的麻纺产品中80%是初级产品。从长远看,和中国大多数占有出口优势的劳动密集型产品一样,经过结构调整走上高附加值道路后,利润空间更大。第六,随着国民生活水平提高和消费观念变化,今后麻纺服装会新增一定量的消费群。由于国内消费人群基数很大,只要有很小比例的人穿麻纺服装,市场空间就会很大。当然这里面需要一个由行业协会组织、培育、引导消费的过程。
北麻南移还是三足鼎立
正是看到了这诱人前景和无限商机,任维民2000年在原来真丝织造生产线的基础上果断决策,毅然投资7000万元上马亚麻织造项目。据他说,尽管是后起之秀,但生产规模已排到全国第六位,产品供不应求,每年亚麻销售1.5亿元,其中50%出口。
任所在的金达创业只是江浙一带近两年众多涌入麻纺业的企业之一,江浙麻纺企业大多生产低附加值的亚麻纱布,但都有市场和效益。任维民分析说,“国内亚麻工业的生产格局是在计划经济时期形成的,都集中在东北。综合资源、市场、成本等各方面生产要素看,我认为中国的亚麻工业生产格局在‘十五’期间也要进入一个调整阶段,呈现出‘北麻南移’的趋势。”
毋庸置疑,散落在江浙一带的亚麻企业尽管出身并非豪门,但依托他们精明的市场嗅觉、低廉的劳动力成本和经营体制的优势轻松起步,正快速成长为支撑我国麻纺工业的一方重要力量。
但北麻会不会南移?现在很难下结论,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亚麻巨子哈尔滨亚麻厂的生产规模不仅在国内、而且在亚洲也是最大的,产品品种多、技术开发能力领先。靠近原料产地、资源丰富是哈尔滨亚麻厂的另一大优势。据黑龙江省亚麻集团副总经理张文泰说,全省今年至少能收获7万多吨亚麻原料打成麻,可以保证黑龙江省麻纺织企业每年约5万吨的亚麻原料需求。但目前不利的方面是哈尔滨亚麻厂受到资金短缺的困扰,国有企业的通病也对这位行业老大的发展步履有所拖累。
麻纺行业的方兴未艾,也引来资本市场大鳄的瞩目。2001年6月,声名显赫的德隆出手,投资1.1亿元并购伊犁亚麻集团公司,并成立新疆天一实业有限公司。该公司负责人在成立之初放言:天一实业有限公司力争在3年内上市,在5年内建成全国最大的亚麻生产基地,成为全国亚麻行业的龙头企业,麻纺业的一匹黑马腾空跃出。在其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新疆天一实业有限公司快速扩展,完成了对新源县亚麻厂的收购重组;投资8000万元,在伊犁特克斯新建了一个有4条打成麻生产线的原料加工厂;投资2580万元合资组建新疆天鑫种业有限责任公司,一举成为中国规模最大的集科研、生产、加工、销售为一体的亚麻种子公司,并将开发亚麻籽胶的保健药品。一位证券研发人员认为,德隆在资本市场上的操作手法炉火纯青,此番进军麻纺业,通过做大实业再上市套取资金,然后再扩大实业,以此循环,形成一个产业与资本市场环环相扣的巨大链条。
据记者观察,我国麻纺产业生产格局很可能被分割成以哈尔滨亚麻厂、新疆德隆和江浙一带麻纺企业群为鼎足的三分天下。而由于我国轻纺服装业发达的省份大多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区,一旦国内麻纺服装市场启动江浙一带的麻纺企业很可能会从中受益更大。
协会职能经受考验
尽管前景动人,但问题的关键是行业整体能不能抓住历史机遇借势而上。联合限价标志着行业自律的刚刚开始,中国麻纺行业协会试图在国际上打造出一个强势卖家和买家的形象,争夺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其培育市场良性发展的战略意图分外明显。
“我们希望通过这种办法逐步做起,加强行业自律,维护行业利益。”张世平道出初衷。然而,这种仅靠企业诚信、缺乏监督管理权利的联合行动效果会怎么样,并不完全取决于张世平和他领导的麻纺协会。张坦白相告,“国家经贸委曾经给工商领域的行业协会开过会,把17项政府管理职能转交给行业协会。但真正落实很困难,最后正式发过文落实了的只有统计一项。”
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余晖在不久前出版的《中国工业发展报告(2002)》一书中分析认为,“进入深化改革阶段以来,我国政府对行业协会一直是鼓励和努力培植的”,“尤其是国家经贸委,不但一再制定鼓励行业协会的政策,而且还进行了行业协会的改革试点,以实验其全面推开的可行性。”“但是现有的制度安排的确存在许多制约行业协会发展的因素。如对行业协会在建立新的市场秩序方面独特作用的发挥缺乏制度支持,有关行业协会专门立法进程的缓慢;现有的双重管理体制,尤其是通过行业主管部门对行业协会行政合法性的严格限制,实际上不适合于行业协会的自治性质,目前的行业协会离真正成为会员企业所信赖的组织这一目标还有很大距离。”
尽管政府管理体制改革的任务很重,但中国加入WTO已经整整一年,经济、社会各个层面都在发生变化,赋予行业协会有效的监督、管理权利,让其真正发挥出维护市场秩序的作用,应当是我们迎头所向的未来。(据中国企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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